第21章-《太阳雨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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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鱼不放辣也可以做得很好吃。”阿姨虽然答应了,神情却有些犹疑,“可是今天傅少爷会来吗?”

    “会的。”时濛说,“他没说不来。”

    时濛的世界构成很简单,非黑即白,凡许诺必践约,傅宣燎没说不来,那就是会来。

    他们之间还有五年零七个月,这么长的时间,傅宣燎没说讨厌,那就总有一天会变成喜欢。

    编造了一条完整的逻辑链,时濛定下心来,没有继续发短信,而是站在阁楼的窗边接着等。

    他很熟悉等待,当年就是因为他等得住,才在学校门口的那棵树下被傅宣燎接住。

    也是因为他不缺耐心,可以等很久很久,才得到了每个周六的约定。

    看,这个世界其实是公平的,仅仅是付出时间也会得来收获。

    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,这条完美的逻辑链仿佛被蛀出一个洞,时濛坐立不安,眼睁睁看着洞越扩越大,从中钻出一个不断蠕动着的、黑漆漆的预感。

    这不详的预感在时针慢悠悠走过刻度五,逼近刻度六的时候逐渐成型。

    时濛在它变成一个具体的轮廓之前,拿起手机,给001打电话。

    第一遍没接,第二遍也没有,直到第三遍,听筒里才传来嘟声以外的环境音,还有傅宣燎那个姓高的朋友的声音。

    “老傅人不在。”高乐成显然不擅撒谎,一句话说得颠三倒四,“有什么事等他回来……哦不,我帮你转达。”

    时濛不需要转达,他只有一个诉求:“让傅宣燎接电话。”

    电话里的嘈杂停止,因为麦克风被手捂着变得十分安静。

    再度响起声音时,时濛坐直身体,整个人不自觉亢奋起来。

    他等不及地唤道:“傅宣燎。”

    能通过一个呼吸声确认对面的人是傅宣燎,这是只有时濛自己知道的小秘密。

    可惜傅宣燎对他这项天赋并不感兴趣,语气也掺杂浓浓的不耐:“找我干什么?”

    时濛也没有绕弯子的习惯,直接道明来意:“今天周六。”

    “周六怎么了?”

    “你应该过来。”

    “过来哪里?”

    “我家。”

    傅宣燎笑了一声:“时濛,你是不是忘了,我们已经解约了。”

    一语击中痛点,空着的那只手攥住窗帘布料,绞紧,时濛说:“没有解约,合同还在履行期。”

    对此傅宣燎只觉烦躁。这周他给时怀亦打了好几个电话,希望能和他单独谈一谈,结果他老人家要么没空,要么就是临时有事,硬生生拖到周六也没能找到机会碰面。

    “已经在议了。”傅宣燎只能说,“早晚的事。”

    如此应对本来没毛病,可他忘了时濛的脑回路与常人不同,而且固执透顶。

    “不管早还是晚,现在还没有解约。”时濛理直气壮,“周六,你必须过来。”

    最恨被命令的傅宣燎险些把手机摔了。

    不过还没到需要妥协的地步,毕竟时濛就算有再大的能耐,也得遵纪守法。

    于是他又淡定下来,对着电话悠哉道:“要是我不过去呢?”

    我就是不过去,难不成你要用根绳子把他从鹤亭捆去时家?

    傅宣燎以为时濛会抓耳挠腮,会气急败坏,没想对面传来咔哒一声,电话挂断了。

    正在傅宣燎对着被挂断的通话界面发呆的短暂工夫,手机振动,时濛发来了一张照片。

    抱着“我到要看看你耍什么花招”的想法点开,看清照片内容的瞬间,傅宣燎双目圆瞪,蹭地站了起来。

    然后只来得及同高乐成说了句“有事先走一步”,便大步流星地冲了出去。

    一路超车变道,只用了半小时就赶到时家大宅。

    太阳落山,天已经黑透,敲开门进去的时候,来开门的阿姨一脸惊讶:“傅少爷你怎么来了,老爷和夫人都不在家……”

    傅宣燎无暇细听,进屋后他就头也不回地往楼梯口跑,三步并作两步,一鼓作气冲上阁楼。

    撞开画室的门时,他过分急促的喘息里窜入了迎面而来的凉风,冷热交替之下突然咳嗽不止,头发也被吹乱了,形容颇为狼狈。

    然而傅宣燎顾不得这些,因为眼前的景象太过惊悚,骤然目睹令人肝胆俱颤,像是出现了应激反应,让他从手指末梢到心脏都在疯狂颤栗。

    ——在他所处位置的正前方,不到三米的地方,一袭单薄睡衣的时濛抱着一副足有半人高的画坐在窗台上,画框连同半具身体挂在窗外,头顶一束聊胜于无的晦暗灯光,背后是无边无际的黑夜。

    风自身侧争先恐后地挤入室内,撩起时濛宽松的衣角,让他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起来,然后托到高空,再重重摔下,最后粉身碎骨。

    听见声音转过头,时濛望向站在门口气喘未已的人,露出这些天来的第一个笑容。

    他的选择是对的。

    他终于可以松一口气,对傅宣燎笑着说:“你来了。”

    心脏震耳欲聋跳得极快,傅宣燎甚至分不清这几乎灭顶的恐惧,究竟是源于害怕那幅画被毁掉,还是担心时濛摔下去。

    情况危急,没有时间容他理清思绪,傅宣燎边上前边喊道:“你疯了吗?快下来!”

    许是那个“疯”字提醒了时濛,坐着吹了很久冷风的他忽然想起自己为什么要坐在这里。

    他把那幅名为《焰》的画往窗外送了几寸,觉得好玩,自己也往外挪了半臂距离。

    然后像发掘了什么新鲜刺激的事情,再度转头看向傅宣燎,带着满腹好奇,无知无畏地问:“你是不是想把我推下去?”

    傅宣燎只觉心口一沉,脚步也随之钉在原地。

    看见他的反应,时濛又无声地笑了。

    冷风吹人醒,此刻的他摆脱了与身俱来的迟钝,灵魂脱离到半空,借了双慧眼,摇身成了居高临下俯瞰众生的神明。

    他仿佛能看见傅宣燎心中所有邪恶阴暗的念头,已经萌生的,被压抑着的,藏在隐蔽角落的……全都被放大无数倍,看得清楚真切。

    可惜太晚了,他已经孤身踏上一条钢索,前方狭窄陡峭,身后漆黑不见五指,没有回头路,只能朝前走。

    在这里,眼泪和软弱最是无用,温柔和等待换不回任何怜悯。

    所以变回平民、肉体凡胎的他只能将卸下的盔甲穿了回去,再在外面裹上坚硬的刺。

    唇角的笑容失去温度,被沉重缓慢压平。时濛在凛冽的风中冷眼看着傅宣燎,置身事外般地告诉他:“可是你把我推下去的话……这幅画也没了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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