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6章-《太阳雨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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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不知哪个字触动了李碧菡,她的身体颤了一下,别过脸默默流泪。

    解决一桩大事,傅宣燎从高乐成手中接过洗漱包,去洗手间快速刮胡子洗脸,让几天没收拾的面孔至少看上去整洁,然后往时濛的病房去。

    结果连面都没见着,就被拦在门外。

    “他不想见人。”江雪说。

    傅宣燎急道:“我就看一眼,他在海上飘了一天,没吃饭也没喝水……”

    “现在吃过也喝过了,正在睡觉。”江雪说着将挽在臂弯的一件衣服递过去,“他让我把这个还给你。”

    低头一看,正是时濛离开医院时带走的那件西装。

    几个小时前,它还在时濛身上,为他抵挡海上的风浪。

    伸出手慢吞吞地将西装接了过来,在江雪关门之前,傅宣燎忍不住问:“他还说什么了吗?”

    江雪看着傅宣燎失魂落魄的样子,没来由地轻笑一声。

    语气却带着几分落寞:“应该没有了吧。他搞出这么大阵仗,想说的怎么也该说完了。”

    同样见不到时濛的还有时怀亦。

    傅宣燎回到李碧菡的病房向他们详细了解时濛的病情,毕竟他们是家长。

    说是询问,却拿出了逼问的气势。傅宣燎五官偏深浓,笑起来顾盼神飞的和气,板着脸就有一种让人倍感压力的凶悍。

    时怀亦正为自家儿子把人家儿子绑到海里差点出事心虚,虽有被冒犯之感,倒也不敢不说。

    “自然是没什么事,后脑勺的淤血差不多散了,肋骨也好好的,其他都是小伤。”

    这边李碧菡插了句嘴:“那……他的手呢?”

    “手还要等下次换药拍片看情况,就算以后不能画画也没什么大不了,我们家又不是养不起他。”

    时怀亦说着,转向傅宣燎:“这一点濛濛就不如你了,你还知道看在两家情分上息事宁人,不同他计较,思卉怎么说也是他姐姐,刚才我去找他,想让他在警察面前帮思卉说说话,他竟然门都不给进,实在不懂事。”

    听到“不懂事”三个字,傅宣燎先是觉得困惑,而后便有一种荒谬感袭上心头。

    时濛安安静静不争不抢的时候,从未有人夸过他一句好,等他受到了伤害,不过举起武器维护自己的正当权益,就被称为不懂事了。

    时怀亦还在絮絮叨叨数落时濛不够宽宏大量,说挡在门口那个姓江的小姑娘一看就是图谋时家的财力和权势,不然也不会这么尽心尽力,又说不如把刚签的股份转让协议废了,也好让他有个理由劝时濛放过时思卉……

    他把傅宣燎当自己人,说的都是掏心窝子的话,傅宣燎却听得遍体生寒。

    在说到让李碧菡去看时濛,亲生母亲亲自上门他总没有拒绝的道理时,傅宣燎终于听不下去,冷声道:“他凭什么不能拒绝?”

    屋里其他两人具是一愣。

    傅宣燎看向时怀亦:“就凭你给他提供了所谓的优越生活条件,还有时家少爷这个‘光荣’的身份,却不管他被人怎么看待怎么议论,让他活在随时会被捅一刀的水深火热中?”

    又看向病床上的李碧菡:“还是凭你给了他生命却对他漠然置之,在得知当年的真相,知道他受了许多委屈之后,还缩在壳子里,不肯接受事实?”

    “你们算什么,凭什么让他受那么多苦?”

    时怀亦和李碧菡被问得哑口无言。

    分明是在发怒,傅宣燎的眼神却冷冽如冰,足令在场的人噤若寒蝉。

    最后他强调:“我不是看在两家的情面上息事宁人,而是为他本人,是我自己愿意。”

    言罢,他一刻也待不下去,腾地站起来,大步走了出去。

    也仅仅走出去几步,就没了力气。冲动过后的傅宣燎像只被戳破的气球,背贴着墙壁,任由发软的身体滑了下去。

    他蹲在医院顶层空寂的走廊上,双臂搭在膝盖上,掌心耷拉下垂,脑袋也一动不动地朝下,只有肩膀在随着呼吸时起时落。

    看不见的地方,傅宣燎接着刚才没说完的想,凭什么所有人都可以伤害时濛,然后若无其事地忘记?

    为了找到罪魁祸首,傅宣燎开始不受控制地追根溯源——

    怪时怀亦管不住下半身,和外面的女人发生不正当关系还有了孩子;怪只见过一面的杨女士心肠歹毒,干出调换孩子这等可怕的事;怪时沐偷人画作污人名声还倒打一耙,以致误会越积越深;更怪时怀亦企图瞒天过海,导致时濛凭白受了这么多年苦,导致他们的关系扭曲到如此地步。

    然而时濛所受的冤屈和苦难,当真只是由这对不负责任的男女造成的吗?

    慌乱平定,傅宣燎吸进一口气,接着缓缓呼出,紧随其后的是铺天盖地的悔意。

    他后悔不听解释就给时濛判了死刑,后悔不相信时濛口中的每一句话,后悔没在那天离家之前到床边看时濛一眼……后悔过去这么多年,如今回首才发现,自己从未好好对待过他。

    难怪他要跑了,傅宣燎扯开嘴角自嘲地笑。

    你们算什么,我又算什么?凭什么接受了一场价值交换,却不愿承担相应的责任,甚至恶言相向,反戈一击?

    凭什么让他发疯似的强求,又心灰意冷地放手,一点退路都不留?

    原来时濛是会心灰意冷的,傅宣燎扯了扯僵硬的嘴角,心想不愧是搞艺术的,宁为玉碎不为瓦全,哪怕亲手毁掉,也不给一段未得圆满的感情留一丝念想。

    双目闭上几秒再睁开,傅宣燎偏头看向走廊尽头的玻璃窗,里面有个比之前镜子里更显潦倒狼狈的人。

    他静静地看着,心想,该责怪、该为时濛不得已的偏执负责的,还有这个人啊。

    傍晚,时怀亦推开病房门,对上傅宣燎的脸时几乎条件反射地后退半步。

    他对白天这个年轻人发的两顿飙心有余悸,虽然傅宣燎不过是个小辈,他还是有点犯怵。

    跟随来到走道尽头的窗户前,时怀亦连出声询问都和蔼谨慎:“折腾一天伯父也累了,有什么事不如明天再……”

    傅宣燎当机立断:“不行。”

    “我就两个问题,答完您就可以回去。”

    时怀亦没办法:“那你问吧。”

    得到同意的答复,傅宣燎却迟迟不开口。

    他望着窗外,落日余晖洒在眼底,却填补不满他心底错失一切的空虚。

    不过既已决定,他便不会再逃避。

    傅宣燎转过身,面向时怀亦:“我想知道,时沐生前是否知道被调换的事?”

    “还有五年前,时沐抢走时濛的画,谎称是自己的,您是否知情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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